4、过去的好时光-《上海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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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次,吴小阳来说要去印度留学,老先生竟很少地开起玩笑,说:“若不是我放心不下你奶奶和老约翰,也可以跟你去留学。去印度应该去学哲学和诗歌,没听说过印度连法律都是用诗歌写成的吗?!”小阳还很认真地替他想:“我可以打工,自己养自己,你能干活吗”?世恩听了连声大笑,老头的笑声比起年轻的时候不知宏亮了多少倍,他指着小阳说:“你这丫头好没良心,你去印度用的英语还不是从我这里启蒙的?告诉你,我年龄大了不错,但这里还很灵光,可以教英文嘛!”世恩用手指使劲地戳着脑袋,以此来证明他脑子的健康。
晚年的时光在世恩与漪纹中间,变得像年轻人般快乐,轻松。世恩与漪纹有时相视一笑,便觉得有一种满足弥漫心间。世恩有时更像个小孩子,在两人坐在阳台上晒太阳的时候会凑近漪纹问:“这是真的吗?我们坐在一起?”漪纹便开心地笑着:“假的,密司特林,我们不过是一对平平常常的老爷爷老奶奶。”世恩听了连连摇头:“no,no,我们是前世注定后世有缘,不然,你我相识六十多年,怎么就没有过什么意外事情发生呢?”
漪纹瞅着世恩,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她想说的是:终有一天会有意外发生的,你我也会化做一把尘土,消失在人世间。她没有说,她知道世恩听了会说一些傻话,尽管他也是一个很达观的人。漪纹心里有种感觉,他们分别的日子,已不会太晚了。
事情的征兆竟先出自老约翰身上。
一个冬天了,老约翰不吃不喝,只是偎在漪纹的怀里睡。最初以为是病了,带它去看了几次病,都没有见效。最后一次带它去,遇到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退休老大夫。她问漪纹,猫有几岁了,漪纹算了半天没有算出,老医生从眼镜上方看着漪纹说:“你的这只约翰没有什么病,只是老了,无疾而终,这不仅是猫的最好结局,人若都能这样,不就是善终吗?”
世恩从医院出门后就跟漪纹嘀咕,说:“我看这大夫说话怪里怪气的,像个老妖婆,咱们约翰年轻着呢。”漪纹听了仍没说话,她本来就怀疑约翰是否太老了。就像它的主人,都快九十岁的人了,她已经很满足了,似乎就专等这姗姗来迟的结局了。只是她奇怪,约翰自从病后,就总是腻在她身上,有时世恩把它接过去,它虽然已经虚弱得叫不出声来,却仍旧在嗓子眼里发出一些嘶哑的声音,头坚持着向着漪纹的方向,表示它只愿待在漪纹的怀里。
约翰病了三个月后,漪纹也住进了医院。最初的原因是感冒转成肺炎,肺炎治好后又转心肌炎,然后即周而复始地在身体各处产生并发症。漪纹在医院住着,老约翰在家里卧在漪纹睡觉的地方久卧不起。漪纹吃不进饭,还可以输液,世恩大部分时间在医院陪着漪纹,老约翰就只有自己在家里了。
阳光照在寂静的病房里,使病房生发出一种温馨的气韵,简直不像是病房,而是一间暖房。这还得归功于吴小阳的爸爸吴思源,他的战友也就是当年替世恩断指再植成功的外科医生已成为该院院长,这位院长对世恩的英语口语崇拜有加,便与世恩夫妇结成忘年交。用院长的话来讲:“现如今,像这样地道出身的老科学家还有几个?保存你们,就像保存了有价值的文物一样。”于是,漪纹和世恩这一对耄耋老人,便如贵宾住在一间特护房,不能不说是院长的一种特惠政策。
在一起共同度过了六十五个春秋的漪纹夫妇,经过了她们的繁华时代,就要走向永恒的灵地。
春天的阳光温暖起来,有些像卧在肩头酣睡的老猫的体温,温吞吞中一点一点加热,催人入睡,却又漫不经心地提醒着你这是一种享受。上海的春天这种日子并不多,便愈发使人珍重这罕有的时光隧道的停滞。
往年春天里的这种时光,世恩与漪纹老夫妻会把藤椅搬到阳台上,在阳光下晒着太阳,他们之间谈话并不很多,有时半天才聊上一句,但在空气里,却流动着一种只有他们自己才能读的懂的身体的语言。他们彼此相知太久了,这是他们夫妻间从一认识起就形成的习惯,多半是世恩提起话头,漪纹或者应一声,或者笑一笑,也算做应答。家里养了十几年的老猫约翰照例会偎在世恩的肩头。真是怪,养宠物的多是女人,但漪纹却不太喜欢宠物,尽管实际上对约翰的照顾也只是漪纹一人。但最充爱约翰的还是世恩。每当世恩来到阳台上与漪纹坐在一起的时候,约翰就会很识趣地到世恩身上讨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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