沽楼-《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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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刚开始为什么不说呢?”
“说了也没用吧。”陆老板心虚,“我也并不是非常懂戏——但我懂经营!”
他那心虚是因为来看戏,从来没打赏过票子,万一人家问起来,你怎么说?你说我就花了3毛钱进来听听,坐的还不是中间,是是最下等的散座,且蹭了你的茶喝,头一回来不过是歇歇脚罢了,不料居然唱得不错,看在好听的份儿上,过后每次来南京,都来这里坐坐,人少的时候还可以偷偷蹭一下中间的软座。
他没有说,露生却猜着了,因为软座和包厢的客人,那位眼观四路的茶房个个都认得。但凡来第二次茶房就知道你姓什么叫什么——仍不戳破他,因为听到他说“我懂经营”四个字,声音忽然提高,逐渐理直气壮,不由得笑道:“陆老板,我信你是会做生意的人,你讲到戏,未见有什么好见解,但说到生意,你却很信心的样子。”
陆老板把毛巾卷到手里,没听懂他这话是褒是贬。
露生又揭开一块布,拍了拍椅垫,坐下了:“坐吧陆先生,坦白说,起初和您见面,我没想把这个楼卖给您,因为您看上去不是个做戏园经励的模样,更不像个东家。”
陆定臣连忙道:“我能看戏。”
露生:“……”
陆老板:“我听过戏。”
露生:“……”
陆老板:“我的意思是,我不是外行。”
露生低头笑了,平常人这样笑,人家要以为是笑话他了,可是白小爷笑起来好看,因为太瘦,还有一点苦相,惹人生怜,陆老板也吃惊他怎么瘦成这样了,先前见他还不是这样的,许是这两天暖和,换了春衫,薄衣服一下子显出人单薄了。因此不觉得露生是笑话他,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说话不成个儿,拿毛巾紧急地擦嘴:“我讲话是有点儿让人见笑,嘴笨。”
露生点头笑道:“是有一点儿,要不我之前为什么犹豫呢。干我们这行就得笑脸相迎四面宾,得嘴甜、会说话,就譬如我们这些不大不小的角色,有时任性赌气,就要你代为周旋。若是不会说话,岂不为难?”
陆老板沉默,这话并没说错,他是不太会讲话做事,而且太小气了,明知道自己没排场,可是轮到要使排场的时候,他又舍不得,偏偏戏园子这种名利场是最要排场的。
“陆先生,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买下盛遗楼呢?您喜欢戏么?在我看来,您和屠先生一样,都不是很懂得戏的人。”露生指一指楼下,“不怕当面告诉您,就算到今天傍晚之前,我也仍没有把这个楼卖给您的打算。我现在来找您谈,也不是为了您挨打的缘故,我知道您打听过我,以为我是怕欠人情的人,我也坦白告诉您我如今并不怕欠人情,您为我挨的打,我有的是办法还得上。我只是刚才进来的时候,瞧见我那小徒弟——您瞧见他了么?他背着人,当着一片湖,他是盛装打扮地在唱,没人看他扮相,可是他还要扮,那就是他喜欢唱。我对我这徒弟其实了解不多,我时常说教他、却甚少听他跟我说什么,到今日我方知他爱戏的心并不比我少。一者为人师长,如同父母,孩子想要的,父母怎能不给?二者我欠他一个人情,那人情不比你挨的这顿打,那是我不好还的。所以今日找你问问,其实不是为你,为的是他的面子。你明白么?”
露生说得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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