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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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到外头的大街上去,广州的春天是早就过去了,如今已要穿短旗袍和短袖衬衫。暖烘烘的风吹在身上,安逸的感觉,整个羊城都是安逸的气氛,看这城市的图景你甚至想象不到这里是中国革命的南方圣地,想象不到它打响了第一枪、扯开了第一面旗帜。温柔的土地时常孕育着最刚强的精神,吴越的清山秀水如是,南粤的碧海翠峦也如是。
小四与耀希并肩而行,道:“你们在里面笑什么?笑了一次,又笑一次,连夫人都说你真是活泼,爱说爱笑的,平时先生笑得没有这么多。”
“我们在里面取笑露生。”耀希被他一勾,又笑,“你知道么?连周先生都料到我这文章是两头恶心人,不仅恶心孔祥熙,把露生也恶心得要死。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两头不做人,偏偏我高兴!”
“你帮他说话,他为什么恶心?”
“亏你还在句容呆了那么久,可见你和你白大哥是没交过心。周先生从前写文章骂梅兰芳,露生讨厌他讨厌得要死。如今忽然见周先生写文章给他出气,这不等于跟人吵架、突然来了个仇家帮你说话?那可不是恶心得要蹲在地上哭!”耀希手舞足蹈,连说带笑,“我告诉你我都都想象到了你白大哥瞅见这文章时脸上那套花脸谱,必然是——一会儿红!一会儿绿!那是绝对很精彩——”学着露生说话的腔调,跺脚,“怎么唱戏的就是‘微小的尘埃’了?!认真唱戏就是蠢物了?好刻薄人!偏生又把梅先生拉出来讲,哎呀气也死了!”笑得,自己弯腰,踩着高跟鞋,差点儿站不住。
小四也忍不住乐,主要学太像了,属实很损,叫金少爷看了不锤爆你狗头,虚扶着她腰道:“好了,再笑把脚崴了。上回崴脚就是为这——你还要我背你?”
“不能背吗?我又不胖。”
小四就不讲话了,看她一会儿,掉过头道,“背你好多天。”
他如今和耀希谈话是亲近得多了,两人一直同进同出,仿佛姐弟,他从事的工作也叫他逐渐摆脱了上下尊卑的意识,知识比什么都能让人打开新的面貌,两人从偶尔有话讲变成时常有话说,到如今你知我、我知你,彼此看着是精神上的成长,外人瞧着却是好一对金童玉女,男孩儿太俊了些,高大挺拔,眉眼多情,女儿俏丽,性情又活泼,谁看了不说一声般配喜欢,只是当着面不好说出来罢了。连许夫人也暗问先生他俩什么关系,周先生挠头道:“这怎么问?要问你自己问。我看他们没有那个心思。”
两人走在街头,正是这时代常见的绅士淑女,那午后的太阳照在小先生抿起的薄唇上,就更有那个意思了。他想起他们上次就是这样站在路边讲话,大笑大说的,结果李小姐把脚崴了,害得他背她好多天,背着她上车,背着她拜访胡愈之,搞得场面尴尬死了。想起这事儿,连耳朵也红,只是耀希不觉得,绕到另一边来,仰头问他:“怎么着?记恨我骑着你一星期?我可是帮你捶背了。”
小四无奈,“嗐”地笑了一声:“姐姐,咱们说正事儿吧。”把手收回来,插在兜里,“你觉得周先生这身体,还能有起色没有?我们在广州也不能留太久。”
耀希听他这话,就有些笑不出来,“谁知道,我瞧他精神很好,可是精神和身体是两回事。”摸一摸耳上的小珍珠,小四从捡海摊子上给她买的,“估计我们还要再留半个月,找王叔叔是找不到了,就按胡先生的嘱咐,咱们在这里协助周先生整理文集。等胡先生到来,我们再回上海。”
李小姐比求岳要早一步回国,回国后便又和小四汇合到一起。金家受难的这几个月,李小姐并没闲着,与他父亲从前合作的律师继续合作——这位律师姓沙,名沙千里,沙律师和李金蛤蟆合作的不过是商业事宜,和他女儿合作的却是杀头的工作。两人见面,都惊讶得笑出来,沙千里道:“农工党说派来一位女负责人对接,我道是谁,居然是我看着长大的妹妹!你父亲知道这事儿么?”
“他知不知道不重要,沙大哥你居然不知道我有这个心,白和我认识了!”耀希笑道,“从前我那个日报,不也是你负责做律师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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