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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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德生低头,又看手边的盒子,是露生送来的,里面一封道谢道歉的书信,话却和穆藕初如出一辙,说自己“无功就是有过”,愧对长辈们一片寄托,华懋饭店的食宿费用一并都在这里。荣德生不觉又气又笑,心想这孩子是赌气走的,可同样的话,从穆藕初口中说出,未免刻薄,从露生口中说出却是可怜。他不肯见他也有一桩缘故——实在报纸上把白老板写得太不堪了,连五六十岁的人也都拉上,这是什么话呢!

    想想回去倒好,免得求岳大发脾气,如今这事真是眼见没有善了——荣德生叹气连连,不好再提这话,只问穆藕初:“明卿和宝昌是不是已经上船了?”

    穆藕初也自出神,闻言道:“大约今天中午就该到了。乐农是不是怪我说话刻薄?咱们在这里一通商议,末后还是要明卿躬亲其事。”

    荣德生心道他是真的病得重了,病人疑心多,从前不见他这样左右多心,叫仆人又倒茶来,宽慰他道:“我和你如果去了,反而显得江浙商团沆瀣一气,既然明卿决定自己担下这个责任,只能委屈他了。藕初,我也有一句话,昨天当着明卿的面、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不好说出来。”他攥一攥茶杯:“如果这次去四川连横不能成功,我就先表个态——”

    客厅的谈话声音太轻,高几上花瓣散落的声音,倒比人说话的声音还大。

    荣穆二人谈话之时,求岳人已经快到重庆——就像荣德生所说的那样,其他骨干不便陪同前来,只有沈宝昌与他同路照应,另带了些保镖和随行。

    最终商量的结果,是大家决定罢工罢市,抗议法币管制兑换。

    可是要鼓动有力量的罢市,光靠江浙是不行的,众人只能分头行动,而意见最大的四川,当初是金总第一个去说服的——说白了解铃还须系铃人,金总要去做一回孙子。

    他要挨个去求见当初许诺过的财主们,恳求大家暂时放下怨怼,联合起来罢市抗议。

    一路上,他无奈想着这事儿到底要怎么办。孙夫人给出的意见就是这样,必须自己先停止内乱,才能有底气去跟光头谈判。当初税改正是因为全国工商界齐心协力,孔祥熙才能顺水推舟,现在光头成功地转移仇恨,四川挤兑之余只骂金求岳。但政府力逼之下,一旦四川屈服,那么全国上下就都不免于屈服。

    可人家已经恨死我了,不把我大卸八块都是好的——这要怎么说服啊?金总张着嘴想。

    去磕头吗?

    带个沈宝昌的用处是什么,大概就是给自己磕头的时候放张垫子吧。

    他的想法始终没能确定下来,最终也只是个“诚恳请求”的基本方案。而火车却转眼飞快地抵达了重庆——要感谢这个时代不需要实名制,不然金总夜袭重庆的消息分分钟传开,四川愤怒的百姓真能把他皮都扒了。

    而新的问题摆在眼前:当初拜访的财主们,都是约好了在饭店或是会馆里见面,并不知道人家家在哪里。此时你再打电话拜访,打一百个,吃一百个闭门羹。

    有人毛遂自荐:“金少爷,现在你不方便抛头露面,不如在酒店好好休息。这件事情交给我,半天的时间,我保证把你需要的地址全打听出来。”

    求岳扭头一看,居然是孙克珍,金总头上一片问号:“大哥,不是我小看你,你连普通话都说不好,你怎么给我打听?”

    孙大哥:“普通话系什么?”

    金总:“……你确定你真的行?”

    俩人大眼瞪小眼,耐不住孙同志一再地自告奋勇,旁边几个好汉也都打包票,说他本人外号就是万事通,想要什么消息,半天一准就有——当着沈宝昌的面,这些帮派子弟精明地没有透露自己来自美国的身份。

    果然沈宝昌听了道:“既然你手下有这么会办事的人,官话说不好又有何妨?”

    金总仍觉半信半疑,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案,一面在心里打自己的脑门,恨前两天气晕了,离开上海前没有查清楚拜访的地址,一面只好交待孙克珍:“尽量问问,能问几个是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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